他走在街上,不自覺的拉緊衣襟。
下了點小雨,起風還真有些冷;天空灰濛濛的,潮濕的空氣帶著隱約悶臭,但他仍然不願回到室內──在室內待得夠久了,渾身的孤寥實在讓人難受。又吹起了
一陣冷風,讓他不禁腳步踉蹌,便扶著牆,一面抽了抽鼻子。似乎快日出了吧!他抬起頭,朝著東方的魚肚白望著,削瘦的面孔沒有太多的表情,唯有些許頹然。
到底有多少天沒睡覺了呢?他自顧自的想著。
他不喜歡睡覺,那些惡夢總是揮之不去,夢中的臉孔扭曲著,每每將他一再的驚醒,醒時身邊的斷黑仍將夢中的不安延續於現實中,讓他分不清事實與夢境。
天色更亮了,呼出的白色霧氣也更發地顯明。
他注意到,遠方似乎也有著呼吸的白煙,他的確注意到了,那是個穿著殘舊外套的男人,那男人似乎也注意到他,看來有些驚訝,但隨即便朝著他走了過來。
「……考克斯,是你嗎?」
他躊躇的點點頭。
「威爾遜小學的考克斯?」那人又再問一次。
他震懾了一晌,隨即快速打量著眼前這男人,但回憶中卻沒有任何能夠與眼前所見的面孔連接的一切。那男人抖了抖身上的外套,相當高興的說著:「還記得我嗎?我們已經好幾年沒見過面了!我是你小學時的老友,派瑞!」
他乾笑了一聲,派瑞這個名字對他而言竟然相當陌生;回想著,記憶若有似無。
「還記得嗎?我們之前在樓梯跑上跑下,還拿著午餐的水果當棒球丟著玩兒,」派瑞自顧自的說起來,一面笑著:「後來還被老師抓個正著,各被罰寫半個黑板。」
他沒說話,仍微笑著。
派瑞並未停止,眼睛朝上看著,彷彿正努力想從腦中找出回憶的畫面:「還有,還記得禮堂的地下室嗎?只有那邊有冰的飲水機,我們平常喜歡到那喝水,但是又喜歡自己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說地下室鬧鬼,所以每次衝進去喝冰水,想喝久一點又很怕,喝完了又馬上衝回樓上。」
冷風又吹起,雖然天色又更亮了,但他仍縮了縮脖子,一方面也是為了掩蓋他憶不起的事實。
「你都記不得了,是麼?」
「對不起,我……」
「沒關係!好多同學也是這樣。對了,他們正在街角那等我呢,一起來吧!」
他怯生生喏了一聲,便隨著派瑞向著街的另一頭走去。
「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偶然遇見他們。」派瑞口中吐著白煙:「還記得以前快畢業時,全班十幾個男生,大家起鬨要成績最好的那個,保羅,要他跟伊蓮告白;我後來碰見保羅,原來畢業之後大家也失聯了,他沒再見過伊蓮。當初──」
前方就是這個城市最大的街道,停下來,吁了口氣,看著他。
「當初,我其實也偷偷喜歡著伊蓮。我知道她住在哪兒,但昨天,就在昨天我特別經過她以前的家,我以為可以再遇到她,」派瑞濕潤的眼眶說明了滿心的悵惘:「沒,沒遇到她,她的房子早已經是廢墟。」
又望向他,他回報以同情的目光,但仍帶些許疑惑。
「嘿!你們瞧,我遇到誰了。」
「是考克斯?」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大夥一見著他,即刻圍著他,有些人拍拍他的肩,但派瑞注意到,他身子有些顫抖。「喂,你們先給他點時間──我猜想,他也和我們一樣被洗腦過,要回憶起原本的自己須要些時間。」
「對,考克斯,我們會幫助你的。」
他們知道,兵源不足,敵軍曾經將戰俘進行抹去記憶的洗腦工程,改造成為效忠於敵方的士兵;幸而戰爭結束,洗腦的基地被收復,這才讓他們不至於失去自我──畢竟人要定義自我,其中最需要的就是記憶。
「我們再看看還能遇見誰吧!」
他們扶著他,跨步穿躍街道,小心不要踩到路上成堆的屍體。
在這末世毀滅性的戰爭之後,要碰上個活人還真不容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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