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的大樹正在跟天空的雲嬉戲呢。」
  還記得小時候,母親一邊牽著我的手,另一隻手指著後山,這麼說著。

  我幾乎快忘記我的童年了,但我卻總記得後山,以及母親的這一句話;但今天,我回到這後山,童年成長的一幕幕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我想起我在後山追逐著甲蟲、野雞,玩過了頭,直到黃昏,父母親才找到我;我想起我喜歡在森林中冒險,用石頭堆成神秘記號;想起我偷偷拿走妹妹的洋娃娃,藏到我在後山預先挖好的土坑中;想起我帶著前幾任女友,到後山舖著地毯,在夕陽下親熱;想起我第一次殺了人,將屍體埋在後山。

  我趴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上,這石頭下埋了我刀下的第二十七個亡魂。
  我覺得身子沉甸甸的,眼皮幾乎要闔上。
  遠方的警犬吠叫,讓我魂身顫了起來,但我卻沒有力氣爬起身,連移動雙腿都是極度的困難││逃亡,是沒有時間讓我睡覺與休息的,我也已經逃了五天,最後還是回到了這後山。

  我翻了身,仰躺在石頭上。

  「後山的大樹正在跟天空的雲嬉戲呢。」
  我腦中反覆的想著這句話。

  就好像在小孩子喜歡玩的「鬼抓人」,那些大樹,好似伸長了胳臂,想要一把攬住空中的飄雲,卻怎麼也不可能抓住。我發現我不可能成為那些飄雲,如果我不快逃,就是死路一條。

  我用力撐起上半身。
  糟了,眼前一片暈黑!我雙手抱住臉頰,卻怎麼也沒有辦法將歪斜的視線給移正。我抖著站起身,跑了起來,但越是往前跑,越覺得腳步沉重,再也無法抬起。

  犬吠越來越大聲了。
  我已經沒有力氣和警方搏鬥,我打算放棄了。
  看著天空,我的身子愈發得僵硬了。

  在我幾近失神時,我竟然看到警員們繞過我,好似我不存在一般;警犬在我腳邊嗅了嗅,接著又往更深山過去。待人聲、犬聲漸遠,我才開始要移動身子││我的身子呢?

  我無法移動,感覺上我的腳像是被什麼拉住似的,漸漸埋入土壤,就好像樹木生了根。渾身僵硬難耐,但我卻只能站著!在我面前的,不是我的手,而是長滿葉子的樹枝。

  我變成了一棵樹?
  這是那些警犬之所以不會發現我的原因嗎?

  我還沒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我氣力用盡,已經產生幻覺了嗎?不,不是幻覺,而是真實地感受到這後山的氣息,我回憶中的後山。難道是這後山幫助我躲過警員的追緝嗎?

  我沒來得及慶幸││我發現我身子漸漸拉高,頸部、手臂的枝幹也越來越長││我想這就像是古時的五馬分屍,脊椎、肌肉是硬生生的被扯裂,死前還能夠感受到自己筋脈、骨肉分離的莫大痛楚,而現在的我,每分、每秒,全身上下都充滿了這種痛楚。

  我聽見了沙沙聲,起風了。

  我第一次意識到,我竟然這麼討厭後山的風。身上的葉片被風吹得從樹枝上飄離,這感覺就像從我身上剜走幾塊肉似的。我想到小時候曾聽到長輩說過的,有種名為「凌遲」的酷刑。

  「後山的大樹正在跟天空的雲嬉戲呢。」

  我又想起小時候,想起母親的話,想起這後山,想起巨石,想起那第二十七個亡魂,或許當初正是他拉住我的腳。

  我開始覺得一顆子彈對我而言是件好事,閉起眼,我甚至感受不到那短暫的痛覺,一個槍擊要犯伏法,皆大歡喜;然而我卻站在這兒,我從小熟悉的後山。

  ……

  我已經不知道站在後山究竟幾十年,我越是茂密,越是受到更大的痛苦。去年的一場雷雨從我腦袋劈了下去,到現在那有如在頭皮中灌入水銀的感覺都還是無時無刻的從上頭穿過頸部,直達全身。

  我承認我對我一生所做後悔了││我只祈求能有人來結束我的痛苦。

  不知過了幾年,當我看見前方其他大樹一一倒下,我知道砍伐工人終於來了。
  感謝天!只要忍過這腰斬的痛苦,一切就結束了。
  我似乎還有點感謝那電鋸刺耳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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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elleaya (愛)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